李迅雷:近代中国科技落后的原因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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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观点普遍认为，中国文明只是在近代才开始衰落，中国的科技发明一直领先于世界。只是到了近代，由于闭关锁国的政策或朝廷的腐败和无能，社会经济甚至科学技术都衰落了。但是纵观历史，朝代的更替只是一个政治周期。一个王朝的衰落可能会减缓文明或科学技术的进步，但文化和科学技术是可以继承、改进和进化的。在我看来，中西思维方式的差异可能是导致中国现代科学技术落后的一个重要因素。中西思维方式的差异长期存在并不断扩大，但只有在现代和西方工业革命之后才变得明显。

思维方式对科学技术的发展至关重要

一般认为，人类历史上有四种文明起源:古巴比伦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印度文明和中国文明。许多中国人会自豪地说，其他三个古代文明已经衰落，只有中华文明继续传承。然而，在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阶段，比较四种文明的优缺点似乎是不合适的。

从文明发源地的地理位置来看，这四个板块上的原始文明几乎都是不完整的，它们都是随着全球经济和社会的一体化而衍生出的新文明；然而，从文明传承的角度来看，它们都经历了多次衰落甚至灭绝，无一例外。

根据四大文明的诞生时间，中华文明最迟应该诞生；而且仅仅就科技发展水平而言，中华文明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优势。我们经常自夸一项国内发明已经领先西方1000年，但最终的结果是我们发明了火药，其他人制造了枪支，我们发明了“水运工具”，还有其他人制造了钟表。古埃及的造船技术再次出类拔萃，它从未赢得海上霸权；郑和六下西洋的价值远不及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价值。

以水路仪器平台为例，水路仪器平台首创的擒纵机构是后来钟表的关键部件，因此被认为是钟表的鼻祖。然而，除了这个关键部分，钟表还需要动力装置和传动装置，即弹簧、大小齿轮和平衡弹簧等。显然很难从水运仪器平台上改进或发展这种精密装置的设计和制造。

在这方面，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1900-1995)提出了李约瑟之谜，即为什么在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16世纪之间，中国古代在科学技术上远远超过了欧洲？为什么现代科学不是在中国产生的，而是在17世纪的西方，尤其是文艺复兴后的欧洲？为什么中国的政教分离、公务员选拔制度、私立学校教育和百家争鸣在欧洲没有在同一时期产生？

中国一些寺庙的历史学家经常说，中国文明自古以来就领先于世界，到了近代开始衰落，这是由于清朝的闭关锁国、腐败无能。一些学者进一步观察，认为中国文明的衰落始于元代。在我看来，用朝代的兴衰来判断文明的兴衰似乎是不够的，因为朝代的更替只反映了历史周期，而文明是继承的，如科技、文化、宗教、风俗等。不会因为一个王朝的终结而消失。

历史上，朝代更替是不可避免的，每一次更替都意味着旧王朝的衰落。中国曾多次被外国殖民统治，但这些都不是西方文明衰落或科技落后的根本原因。有人说，除了中华文明，其他三个古代文明已经不存在了。然而，我们今天所经历的文明中，有多少是从中国继承来的“文明”，有多少是因为被动开放而被教授的“西方文明”？

环顾四周，不难发现今天的各种交通工具、通讯设备、家用电器、厨房和浴室用品大多是由西方发明或独创的；一些常见的材料，如混凝土、铝、光亮玻璃、合成橡胶、聚乙烯、聚丙烯、聚苯乙烯等，都是在西方发明的。从中国的基础数学、物理和化学到大学的各种专业学科，大部分教材也是从西方固有的学科和教材中选取的。可以说，当今世界大部分地区都在应用和享受西方文明的成果。

可以说，世界四大文明古国的原始文明实际上已经毫无例外地衰落了。此外，我认为衰落的时代不是在现代，而是当劳动生产率提高的速度减缓、科学技术进步减缓时，当外来文明与当地文明发生碰撞，外来的新思想、新宗教、新文化和新技术开始在当地传播时，古代文明开始衰落。

我记得前年，中国发射了一颗名为墨子的量子卫星。墨子出生于公元前。你为什么要用公元前这个名字作为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实验卫星的名字？因为在墨家之后，中国的这一崇尚科学的学派衰落了。许多学者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归咎于对墨学的继承失败，导致墨学思想被禁锢，科学技术发展缓慢。

然而，将中国文明的衰落归咎于某个朝代或皇帝的“统治思想”是有偏见的。因为文明涉及的领域很广，例如，宋代是中国历史上经济、文化和教育最繁荣的时代，达到了封建社会的顶峰。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说:“中华民族文化历经千百年的发展，终于赵、宋两代。

据说北宋初年只有约650万户人家，到北宋大观三年，中国的户数达到2088万，人口约1.1275亿。人口规模是世界上最大的，但土地面积只有唐朝的四分之一。这表明北宋的农业技术水平一定有了很大的提高，农业文明进一步发展。

因此，虽然战争对文明有很大的影响，但文明的衰落不能归咎于战争引起的朝代更替。此外，衰落总是相对的，也就是说，当两种文明相遇时，其中一种将不可避免地以失败告终。例如，当西班牙军队登陆美国时，他们与代表玛雅文明的土著部落发生冲突，并最终相互殖民。玛雅文明是一个封闭的文明，因为没有机会与亚洲或欧洲交流，所以它相对落后，甚至还没有进化到青铜时代，所以它很脆弱。

在世界四大文明中，中华文明起步较晚，但并未显示出后发优势。比如，古希腊文明的传承非常清晰，它是西方现代科学的发源地，我们可以从英国工业革命中找到古希腊文明的传承痕迹。然而，我们很难从中华文明的延续中找出中华文明与现代科学技术之间的必然联系。虽然在世界同一时代的历史断面上，中国古代许多领域的科技发明都在一定程度上处于领先地位，但它们的领先时代并没有改变被别人超越的命运。

为什么中国现代科技进步明显放缓，为什么中国与西方在自然科学和人文研究领域的差距越来越大？我一直认为这与中西方不同发展水平的思维逻辑有关。西方注重形式逻辑，逐渐形成了一个更为发达的形式逻辑体系；然而，辩证逻辑在中国是相对发达的，并且一直延续到今天。

以中西医学差异为例，辨证是中医认识和治疗疾病的基本原则，是中医对疾病的特殊研究和治疗方法。中医强调整体性、人体器官之间的相互影响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

然而，在东方和西方，在人类历史的早期，医学以哲学的形式出现。在了解自己身体的基础上，人类提出了各种医学理论。古代西方国家的医学起源于古希腊，它提出了“四体液说”，认为人体由血液、粘液、黄疸液和黑胆汁液组成，各部分相互联系，人体内充满各种液体，这些液体的平衡是人体生存的基本条件。

同时，古代西医也强调人体与自然的关系，认为健康主要取决于生活方式、心理和情绪状态、环境、饮食、锻炼、心境平和和意志力等的影响。这些推测而非实证的理论与阴阳五行学说非常相似。

然而，到了17世纪,“四体液”理论受到了西方学者的质疑，被认为是没有任何物质基础的空空洞理论。从那时起，西方国家的学者在现代发展了一种基于科学和实验的全新的医学体系。

不难发现，古代中医和西方医学的区别其实很小，但是西方在现代已经进化了，甚至可以说是彻底改造了；虽然现代中医对传统中医有了很大的改进，但并没有动摇其理论基础和哲学思想。虽然中医的治疗方法真的很独特，比如经络理论，但它确实属于与西医治疗不同的两种思维方式。

事实上，从中医到中国画，或者从中国科学技术到中国艺术，你会感觉到它们之间的相互关联，而且它们都是“写意的”；然而，西方人注重现实主义，例如罗丹的人体雕塑是如此逼真，以至于有些人甚至怀疑他是真人的复制品。又如，从西方油画和雕塑到今天的数字电视，它们之间似乎有一种传承关系；西方人先用羽毛笔，然后用圆珠笔，你仍然可以感受到这种传承关系；然而，中国毛笔和西方铅笔之间并没有传承关系。

因此，爱因斯坦认为“西方科学的发展基于两大成就，即希腊哲学家发明的形式逻辑系统和通过系统实验发现因果关系的可能性。”

以中西文字的差异为例，汉字起源于象形文字(甲骨文和金文都是象形文字)。虽然它们离原始图像很远，但它们仍然是表意字符，它们的声音、形状和含义是相互关联的，为图像思维提供了一个方便的工具。欧洲各种字母的共同来源是拉丁字母，斯拉夫字母起源于希腊字母，希腊字母由腓尼基字母演变而来，而腓尼基字母产生于公元前15世纪，其基础是古埃及人创造的象形文字“圣书”。

腓尼基字母是基于腓尼基人的楔形文字

最初的几十个简单的象形文字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

可以看出，欧洲文字和中国文字的起源都是象形文字，但前者经历了许多创新和变革，已经完全重生，没有象形文字的痕迹，其语法、逻辑性和抽象性非常明显。后者还没有转化成字母或音标，但在象形文字的基础上有所改进，没有形成系统的语法；汉语动词没有时态，也没有否定、肯定、单数或复数名词。如果不是因为100年前的新文化运动(300336)借用了西方的标点符号，我不知道现在读和学中文有多难。

正是因为汉字属于表意文字，才使人以形象思维，这可能使汉族人的抽象思维变得短小精悍。例如，商高在公元前1000年发现了勾股定理的一个特例:勾股3、古4和仙5。虽然这一发现比毕达哥拉斯定理早500-600年，但汉族人对几何学的进一步研究却很少，例如，古希腊的欧几里得证明了三角形的三个内角之和等于180度。

因为字母可以用作代数，所以它非常简单。如果用汉字做代数，那就很笨拙了。因此，西方逻辑演绎可以使用字母和阿拉伯数字，许多规律可以通过使用数学符号找到。然而，汉字既没有字母也没有简洁的数字表达，这使得演绎过程难以深入。

由于缺乏应用抽象思维或形式逻辑的适当工具，中国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差距越来越大，这种差距必然会扩大。也许2400多年前，当古希腊人将腓尼基字母转换成希腊字母时，西方文明必然会胜利，东方文明必然会衰落。

到目前为止，我们大多数人仍然很难改变我们骨子里的思维习惯，即谈论人与自然的整体性、辩证关系和和谐。这使得在许多领域进行深入研究变得困难。例如，当英国化学家道尔顿提出原子理论时，中国的精英们还在写八股文参加科举考试；当牛顿因为苹果落下而发现万有引力定律时，我们甚至没有离心力、向心力和加速度的概念。因此，思维方式的差距是导致科技落后的一个重要因素。

思维方式上的差距不仅意味着我们在形式逻辑体系上的不完整和不彻底，还表明我们在思维活动中往往表现出强烈的功利主义，很少做枯燥的纯理论研究。它的功利主义太强，与特定的政治或伦理观点结合得太紧密。时至今日，功利主义仍然会在R&D对华投资的结构中反映出来。

美国、日本、中国和韩国；成本投入的分配

数据来源:中泰证券研究所《2016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

例如，2015年，中国对基础研究的投资仅占R&D总投资的5.1%，而美国占18%。然而，中国在实验发展方面的投资远远超过了美国、日本和韩国。实验开发是利用从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和实践经验中获得的知识，为新产品、新材料和新设备的生产创造新的工艺，并改进已经创造和确立的新兴工作。

因此，在思维方式的背后，它实际上反映了文化和宗教传承对人们价值观的影响。中国传统文化崇尚福禄寿，很难不功利；当西方人受到基督教文化的引导时，他们的行为会更加平静，因为他们的幸福在于来世。

来源：烟台新闻